遷移蠻部可是一件容易的時候，蠻荒兇手毒蟲遍地，隨便一點意想不到的危機，就能覆滅一個幾百人的小部落。

方圓幾百裏他們曾經去過的地方，但凡適宜居住的地方，早就人滿為患，再安插不下一個新的蠻部，就算有，別人憑什麽要容忍他們進來，攤薄資源，爭奪水源？

幾乎都是一照面便生死相搏，穰部落想要順利落戶，只能去當大蠻部的附庸，雨來稍微打聽了當附庸的規矩，跟蜥蠻奴役麾下流蠻部落幾無不同，首先是要獻出七成以上的財物，然後把部落所有十歲以上的蠻女、婦人交出來，讓別人挑選，哪怕是山掌、獠首、族長的妻女家眷也不能例外。

雨來想了想，問姀女，能不能帶他去穰部落的水源旁邊看看？

姀女猶豫再三，答應了，“祭司大人懷疑你圖謀不軌，你悄悄地，別弄出動靜，去看一眼就回來……最好是能幫我們想想辦法。”

最後一句話是姀女肯冒險的根本原因，雨來不置可否，他急於走出這個院子，弄清楚周圍的情況，想辦法想對策，別困死這裏。

他跟著姀女，一直走一直走，走了小半個時辰，遠倒算不上，主要是他腿上有傷，行動不便，磨蹭到最後，半個肩膀都吊在姀女身上。

雨來蕩漾過後，看著周圍越來越荒蕪的景色，半殘破的石屋、茅棚，疑心姀女是不是恨他趁機吃豆腐，想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幹掉自己。

穿過一大片龜裂幹涸的草甸，深一腳淺一腳終於來到一條小河溝前。

河水不算寬，蔓延很遠，彎彎曲曲看不到頭尾，現在還踩著夏天的末梢兒，河水量卻並不充沛，又窄又淺。

雨來傭兵領袖出身，習慣於野外勘探，仔細打量了這條河溝的河床，累累垂垂的青石上，明顯有被雨水沖刷出的痕跡，證明這曾是一條大河，年代久遠。

“這裏就是部落兩大水源地……之一。”

姀女語氣苦澀，透著跟她年齡不相稱的滄桑頹然，當初穰部落選擇紮根此處，這條大河是重要原因。

那時候這條河的水面很寬、很深，很清澈，兩三百年繁衍生息，河水漲漲落落，終歸沒有太大落差，直到最近十年，水位一再創下新低，越變越少，族人都擔心有一天這條河突然消失，一滴河水都看不見，那時候該怎麽辦？

一開始，穰部落和黑水玄蛇部落的人互相指責，都說是對方觸怒蠻神，驚擾了河靈，所以水才少了，雙方爭著把從對方抓來的族人拖到河邊，殺祭河靈，毫無效果。

再到後來，持續數年的幹旱，讓所有蠻部都無心再詆毀爭吵，各自派出精壯族人四處尋覓水源。

說來奇怪，此時的水源，變得像精靈一般，時不時在各處出沒，有時候前腳走過的時候還幹涸一片，一轉身就有一汪清泉。

一片晚霞中，姀女板著臉瞪雨來，“我們部落山掌說，曾經看到有人殺祭雨蠻部落族人，鎖住水脈。”

雨來嚇得渾身一激靈，姀女的話雖然很無稽，但蠻荒從來不講唯物主義，把他殺了能讓河水重新豐沛起來，穰部落沒理由不這麽幹，哪怕只是一線可能，也得嘗試過才知道。

雨來趕緊亮出眉心圖騰：“姀女，你要知道，我們雨蠻是蠻神偏寵的人，如果你們真的殺了我，不但得不到蠻神庇佑，還會讓現在僅剩下的水源也幹涸。”

姀女冷哼，如果不是擔心這個，穰部落會給他餵水敷藥？早把他喉嚨隔斷，獻祭河靈。

她氣哼哼地告訴雨來，熬到冬天，天降大雪，穰部落就不缺水了，等到了來年春天，說不定就會有改觀。

“我們是蠻神的仆人，相信蠻神一定會庇佑我們。”姀女面露堅定。

雨來卻懷疑，這條他從未見過的大河，也許不是河靈發怒，而是河道的自然變更，蠻荒草甸之下，必然有著最錯綜覆雜的地下水道。

有時候奔騰了千萬年的大河突然消失，就是因為落入了地下暗河中，遇到這種情況你急也沒辦法，只能等待它們自己再次出現，還不一定能原地原樣重現。

有的會再次出現，有的則就此消失不見。

結合姀女說的情況，其它地方動輒會有小股水窪出現，安知不是河流改道中出現的奇異現象？等到徹底穩固下來，又會形成新的河流。

姀女問他怎麽才能讓昔日奔騰的河流覆原如初，他當然辦不到，姀女滿臉鄙視，就像看一個騙吃騙喝的無賴。

雨來把自己的猜測說給他：“天地無常，你們死守著這條河也沒用，我猜河靈厭倦了千萬年都趴在一個地方，想另外搬去更喜歡地地方，這個地方不會距離此處很遠，你們用心打聽，跟著水源走就是。”

姀女苦笑：“那沒找到的這段時間，我的族人怎麽活著？”

“人搬遷有掉隊被兇獸叼走的，河搬遷也有跑得慢睡著了變成水窪的，你們把先喝水窪裏的水不就行了，記得過濾一下，最好是燒開了再喝，免得生病。”

姀女深以為然，說那些突然出現的水窪都很古怪，有時會非常清澈，有時候會變得渾濁，甚至突然清澈突然渾濁，“最可怕的是那種彩色的水源，必須使用祭司大人給的藥丸凈化以後才能喝，不然會死。”

雨來一再聽她說起“祭司”，試探著問她：“是不是眉心有一簇赤色火焰的人？”

姀女點頭，說他們大部分都不是蠻荒之人，覺醒一種蠻荒從沒有過的赤焰圖騰，對著天上的日月星辰修煉。

“他們不信奉蠻神，有的蠻部接納他們，有的拒之門外，穰部落雖然也不喜歡他們，但離不開他們的凈水丹。”

雨來猜測，這種“凈水丹”，大約就是後世“辟瘴丹”的前身。

蠻荒後來無處不在的瘴癘毒霧，會不會就跟這場不知道持續了多少年的幹旱有關？雨來仔細問過姀女，此刻部落只是缺水，不缺辟瘴的藥丸，瘴癘雖然有，卻還沒有到無時不刻都要服藥的地步。

雨來問姀女借了一只木瓢，從河水中舀了一瓢，沒敢大口地喝，小口啜了幾下，跟後世沒什麽區別，微微有些泥沙的渾濁味道，還好這水是流動的。

他拖著傷腿，再次趴到水窪邊，捧起了一掬仔細地看，水裏含沙量很高，沒有寄生蟲，想要等其完全沈澱，至少要在水觚裏靜放一個時辰。

趁著河面平滑，他當鏡子仔細照了照，狼狽地半點帥氣都見不到了，亂蓬蓬稻草一樣的頭發，好幾處擦傷紅腫的面頰，渾身上下只有一件臟唧唧的麻袍，當然不是他一開始傳來的那件，是姀女從某個犄角旮旯翻出來的，洗得發白糟，唯一的優點是還算幹凈。

姀女怕他逃跑，時刻警惕不算，還硬在他脖子上栓了一根獸筋擰成的繩子，時不時就要扯一扯，提醒他俘虜的身份，不要輕舉妄動。

不知道該不該感謝丹水、姀女姐妹倆，還舍得給他這種抓來的不明人員穿衣喝水，雨來在剛才那個院子裏，看到的所有人，包括山蠻圭，渾身上下一根苧麻絲都沒有，大都是在腰間裹著一塊破破爛爛的獸皮，甚至破獸皮都沒有，只有一個用白莎草臨時搓制、保護子孫根用的一個草兜，毛楂楂地，雨來看一眼都替他們蛋疼。

怕傷到命根子的心情可以理解，用野草遮擋一二的羞愧也能理解，但蠻荒野草的毛刺和堅硬的根莖，戳得生疼的觸感，不足為外人道。

雨來胡思亂想的時候，姀女一直在凝神打量他，一身曬得黑黝黝的肌膚，這在蠻荒野人中很常見，但除此之外，就再也瞧不見任何蠻荒氣息了，從手掌到腳趾，幾乎看不出幹粗活的痕跡，姀女自己，掌心還有一堆繭子，摸起來粗糲紮人。

丹水懷疑，雨來是實力強大蠻部首領的後代，養尊處優不幹活，才能養得這樣精細。

雨來不知道他們做此想，問姀女：“你們除了覺醒圖騰，還用其它辦法修煉麽？”

姀女莫名其妙：“力量來自蠻神的恩賜，來自覺醒的圖騰，哪裏還有其它辦法修煉？”

“那些祭司呢，他們也不修煉？淬體境、開靈境、引星境、邀月境？都沒有？”

姀女一臉懵逼，不明白雨來在嘀咕什麽。

雨來喪氣，想想也是，淬體、開靈、引星這幾重境界，都是從《不朽凡人功》衍生出來的，是赤焰帝國頒行蠻荒的修真寶典，現在赤焰帝國還不見蹤影，哪裏有後世的修煉教材？可不就只能死磕蠻部圖騰？

一萬年前的蠻荒，只會比敖、夔掌舵的荷葉蕩更加荒蠻，更加原始，更加彪悍混亂，所謂蠻部，大約就是一個個憑借血緣關系，聚眾紮堆生存的集體，一群對內還算不錯，對外窮兇極惡的野人團。

點背如前傭兵首領，只能考慮怎麽活下去，以更加舒服的姿勢安全的活下去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